一切要从一个星期前说起。
法国人路易斯，他是夏洛特商会的外勤人员。当他跟着商会大部队去到佛罗伦萨北面，那位于阿尔卑斯山脚下的热那亚共和国出差时，作为商会员工的他所执行那项任务，看上去却和“商会”这个词很不搭。
此行的目的，是去捉拿一个犯下无数命案死灵法师，海尔辛。
稍微有点逻辑的人都会迷糊，“夏洛特”是一个商会，而捉拿死灵法师这个异端理论上是教会的工作。最不济赏金猎人可能插一脚，但怎么会轮到他去做这活呢？
也许，这要从“夏洛特商会”这个组织开始说起了。
说起夏洛特商会，在佛罗伦萨的知名度是相当高的，毕竟顶着那么大的一个光环，想不被人知道也难。但所谓小隐于野，大隐于市。夏洛特的闪亮光环，也很方便地就稀释掉了商会会长，卡尔·马提亚斯·奥斯维特的另一个身份。
教会直属第十三敕命骑士团团长，“犹大”。
说真的，这倒不是身份掩护。夏洛特商会和那叫什么第十三敕命骑士团的，它们原本就是两个不同的东西，只不过恰巧成员一致而已。夏洛特和第十三敕命，这两者的关系就如同这个被人称为“文艺复兴”的时代一样，既属于金钱与理性，也属于神学与信仰。互不相同，也互不排斥，彼此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若是扯开这些，其实也很好理解，他们的主业是由团长卡尔率领的教会骑士团，但平日里却在会长卡尔的带领下在佛罗伦萨赚钱。兼职这事儿本就没那么罕见，只是因为这双重身份，路易斯所在的“夏洛特商会”同时牵扯到市政与教权的夏洛特，成为整个城市里一股不容忽视的势力。
然而，这种复杂的事情对于的法国人路易斯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没有，至少他本人这么想。对于他而言，他只是个打工仔而已。服务的对象只有他的小老板卡尔。无论是会长卡尔还是团长卡尔，那都是同一个人。既然如此，那么自己到底隶属于哪个组织也就无所谓了。只要做好份内的事，别的事情便不是他这个打工仔需要想的，也就没必要多想。
所以才说，法兰西普罗旺斯前贵族，路易斯·拜伦·加西亚（Louis Byron Garcia）就是个单纯的人，虽然经历过家道中落与人生的大起大落，但他从不多想。在他迄今十九年的生命里，他一直都是那么单纯地活过来的。
好了，现在也是时候，该好好描述一下这个注定要在一个星期后经历又一次人生大起大落的这位法国人，他到底长了怎样一副面容了。
作为一个法兰西人，路易斯有着一双如同宝石般湛蓝的眼睛，就如同他自己的国家被称作的那样，充满了诗意与浪漫……
……然而悲剧的是，这对蓝眼睛可能是这个法国人唯一一个值得去正面描写的特征了。
世上有种说法，坐着比站着高，这在以人高马大著称的欧洲并不多见，但放在路易斯身上非常合适。尽管当时的营养水平远远达不到现代的水准，但在当时一米六的身材是女性的平均身高。而路易斯只是自称一米六，实际怎样没人愿意去细究。
总之若把头发和鞋子去掉，肯定不到这个数。
然而上帝他老人家总是这样，在需要他偏私的时候公平，需要他公平时让人祸不单行。肺痨天花黑死病，在那个时代的欧洲这些病症就是死神，可怜的路易斯。在他年幼时不幸中招染了天花。虽说最后他奇迹般幸存了下来，但那些大痘疱疹在他脸上留下的痕迹却永远没办法消除。
尽是麻子的脸加上猥琐的身形，还生活在没有四大邪术可以补正的文艺复兴时期，注定了路易斯永远没法成为一个美男。
可笑的是就这么一个矮子，他的武器是两把一米二的骑兵作战用军刀，考虑到他本人的身高，因太长而不能像普通人那样佩在腰间，只能背在背上。人长得罪孽也就算了，造型还不弄弄好，真是上帝他也救不了。
但那又怎样，路易斯本人并不在意外貌的美丑……只要不提身高，否则他会炸毛。诚然俊男靓女养眼，但世间长得平凡者比比皆是。丑是丑了点，但能在那种十个里活几个的天花中幸存，这就够他自豪一辈子了。连生死都经历过，还在乎别的吗？
领悟了单纯的他就这样，简简单单地，快快乐乐地过着每一天……
……“单纯”，这个词如果换成一种不好听的说法，那就是傻。
傻到仅仅因为看到头顶上的月亮，他就会向身旁那个绝对不能去问问题的家伙，问出这样的一个问题。
“喂英国佬。你说月亮应该是什么颜色的？”
“怎么突然这么问，别告诉我你的理想是个诗人。”
“我是认真的。”
路易斯白了对方一眼，而对方则吹了一记口哨，用着戏谑的表情看着那个脑子不太好使的法国人。
这个被法国人称作“英国佬”的家伙叫做哈里·布雷恩（Harry Blaine）。当然对于路易斯这么不客气的说法，从英格兰过来的哈里会反过来叫路易斯“法国佬”。从彼此的称呼，就可以看出来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异性相吸，同性相斥。但若两个人各方面相反到了极点，那便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异质者各在天涯海角，永远不可能在一起。而路易斯和哈里就是这样的案例。
和人丑又不肯多读书的路易斯相比，哈里完全配的上“人生赢家”这四个字。身材高大的他有着一张足以谋杀所有贵族妇女的面容，若是在没有任何遮掩的情况下在大街上行走，不知不觉背后就会跟着一群迷妹，而且这一跟就可能跟到什么奇怪的地方，然后发生不可描述的事情。
虽然哈里自己从不乱说那些三观不正的事情，但实际上，整个佛罗伦萨都知道在城里有这么一位“女性公敌”。
倘若英俊潇洒是上天赋予的先天才能，那穿着搭配则体现着一个人的后天修养。无论何时，穿着光鲜的哈利都表现出了出众的时尚品味，长衣礼帽白手套，提前了几百年，哈里的身上就已经散发出后世那种浓浓的英伦绅士气质。在后腰别着的英式长弓和刻着雕花的箭筒，优雅程度远非路易斯用来砍人的长刀所能比。尤其是和路易斯站在一起时，这种鲜明的反差简直让人不能直视。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但若是原本就不可能支撑起那艘小船，就更不用谈翻不翻的问题了。一个帅，一个丑，一个高，一个矮，一个精，一个傻……
那两个人的关系就可以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而作为傻的那个，说法国人脑子不好使是有原因的。这种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行为，怎么想都不是好习惯。而且就现在的情况而言，法国人明明知道对方和他之间不对脾气，还要问他这种问题，这不明摆着是想让对方狠狠戏耍自己一番吗……
若是他真这么想，那哈里也如他所愿了。
“那么亢奋干什么，问问题的时候稍微绅士一点怎么样……不过也真亏你想得出这种问题来，我倒是要反过来问问你了，在你们法国佬的眼睛里月亮是什么颜色的？”
“喂！明明是我在问问题好不好！”
“但回不回答是我的事。”
“你！”
看到路易斯的反应，哈里翘了一下嘴角，对他而言这是当然的结果。
就算法国人因为吃了对方的瘪而暴跳如雷，他却拿哈里一点办法都没有。单纯的路易斯笨嘴拙舌，在言语上是永远不可能赢过他最看不顺眼的英国佬的。但事实上，当这两个人开始斗嘴时，每次却都是路易斯主动找到话题和对方争，最后体无完肤地回来。讲真，这不是傻是什么？
最蠢的是，即便在他面前挖了个坑，路易斯还总喜欢按照对方的节奏跳进去。
“……我觉得是黄色的，因为不管是哪幅画里月亮都是这个颜色。”
“如果你这么觉得倒也没什么，只不过这个理由实在是站不住脚啊。不管怎么说你的主观太强烈了点。这只能证明那些画家是怎么看待月亮的，与你自己是怎么划分它的颜色一点关系都没有。”
“……啧那你说说看你的想法呐？！”
“我偏不，求我呀~~”
“我&￥%*￥##！”
就这样，虽然刚刚过去的英法百年战争最后以法国将英格兰全部驱逐出大陆而完结，但在第十三敕命骑士团内部，这对英法活宝之间的冲突永远以英方的完胜而告终。
而对两人来说，这应该是标准结局。
“拉倒吧，啧，和你讨论这种问题我也是抽风了。”
路易斯别过头，每一次他想和对方斗嘴，却没一次赢的。嘴巴里一边嘟嘟囔囔着法国“国粹”，但本人却依旧一副不服气的样子。这里还真希望他能学会什么叫“聪明”，只要他不和对方纠缠，那就不会被羞辱，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明白。
不过就哈里而言，他倒希望法国人永远别明白。和路易斯同在一人手底下打工的这位仁兄，平时就是以戏弄路易斯为乐。若是法国人开窍，那么对于他来说，工作就少了一半的乐趣，这他可没法忍受。
所以有些时候，还是要稍微由着这个傻子，不能逼得太狠。
“但不管怎么说，无论月亮应该是什么颜色，那一定不该是红色的。”
“……”
路易斯看着这么说的哈里，仿佛天上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抓住了他的眼球，把他的视线牢牢锁在了那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奇妙，即便平时总是吵得不可开交，谁也不服谁，真到了双方意见相同的时候，反而很能理解对方。
因为路易斯口中的这个“英国佬”，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是个人类。在他平时一直带的帽子下面其实隐藏着一对尖尖的耳朵。
Elf，这是英格兰对于“精灵”的称呼，而法兰西这里称呼为Elfe，不过也只有发音上的细小差别而已。就哈里自己说，他是一个“半精灵”，精灵与人类的混血，本质上接近母亲这一方的人类更多。但精灵终究是月下的种族，正如同他平时一直纤细地遮挡自己耳朵特征那样，他对于月亮有着难以割舍的纤细情感。
而此时此刻悬挂于热那亚上空的，是一轮呈现出诡异猩红的的巨大圆月，哪怕不是个精灵，也能从中感受倒一丝不详的气息。
……一种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寒意从法国人的背脊骨上透了起来，在这个即将入冬的时节里，路易斯不由得伸出手，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胳膊。
“喂英国佬，我看我们到这里就可以了。这一路上已经清理了不少死徒，也是时候该回去给小老板打报告了吧，所以……我看我们还是……”
“进去吧。”
“回去吧……诶？！”
之前的那一点点理解带来的感动，现在也随着寒风尽数散去。对于英格兰精灵这突如其来的反调，路易斯的脸完全失色了。咕咕往外冒的冷汗流得更多，冷风一吹身体直哆嗦。只是不知道这到底是因为冷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这原因倒是哈里知道，所以他才会叉着腰，站在路易斯边欣赏着他的反应，露出极富深意的笑容……这笑容让路易斯很不安。
“你愣着干什么啊，还不赶紧给我像个绅士一样进去。”
“额，不，你没听我说吗？我们觉得还是回去吧。”
“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呵呵得了吧，我身为半精灵都没说什么，你个人类还想怎样，逆天吗？你这是怎么了法国佬，在这啰啰嗦嗦的可不像你啊。”
“我，我……这……”
看着哈里用手指的方向，路易斯颤抖得更加厉害了。看向那里，不过很快就害怕地闭紧眼睛扭过头，似乎那里有什么可怕的怪物一样。当然那里不可能有怪物或别的什么，要不然这两个人早跑了。
不过对于本就是以屠杀怪物当做职业的路易斯来说，那里存在的东西可能比怪物还可怕。
那是一个洞穴，一个入口其实一点都不小的天然溶洞。只是从外面看进去，没有任何光源的内部纵然是白天估计也看不出什么来，更何况现在是黑夜呢。
黑漆漆，什么也看不见，也不知道它通向哪里。从入口处能听到里面水的声音，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可知的情报。而且仿若一切是刻意安排的那般，就在精灵手指过去的瞬间从洞窟中窜出一大群受到惊吓的蝙蝠，铺天盖地的黑暗生灵以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密集度成群从两人的头顶上略过，光是那尖锐的叫声就足以遮挡本就不详的红色月光……
然而现在的月亮已经不是红色的了。
俗话说得好，择日不如赶巧，就在今晚热那亚地区的上空正好发生了月食奇观。而之前路易斯所说的红月，不过是月亮被全部吞没后呈现出的古铜色月相而已。而在进入复圆阶段的现在，天空中的月亮已经变成了一道细线，自然也没了“不详”的颜色了。
其实这事哈里早就看穿了，只是想看看那个会蠢到把那短短几分钟的食甚景象当做借口的法国人到时候会是怎样一副囧样。而他的愿望现在已经满足了，当看到天上再也不能给他不进去当幌子的月亮，路易斯瞬间没了想法。
只能僵硬地扭过头，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完全不可能同情他的英格兰精灵。
“……你真的确定？”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给我进去！”
“……就没有第二种选择吗？”
“否认否决以及否定，给我进去！”
“……”
还是一如既往，法国人用沉默继续阐述着他与这个英国佬之间的胜负关系。
没有人不存在弱点，路易斯也是一样。在法国人很小的时候，有一天调皮的小家伙一个人溜进自家楼梯间那不足三平米的杂务柜，而家里的佣人又很糊涂地把他锁在里面整整两天两夜，至于之后的事情就不用多说了，留下心理阴影的路易斯就一直恐惧着那种狭小黑暗的空间，事实上直到十岁，他才克服障碍在晚上睡觉时用不着点灯。
如果用现代医学来描述的话，那就是法国人路易斯有幽闭恐惧症。而自从来到第十三敕命骑士团，尤其是撞上了这个他最讨厌的英国佬后，路易斯一直在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的秘密，不让别人发现自己的弱点。迄今为止，他做得很好。
或者说他自以为做得很好。
或者说那些早就已经知道他秘密的人隐藏得很好……
“我说法国佬，不就是个洞穴吗？有什么好怕的。你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吗？你说说看，我们是来干什么的。”
“……来抓死灵法师的……”
“是抓死灵法师海尔辛！算了对你也不能要求太高。不过我们花了那么多功夫好不容易才到了这里，现在海尔辛就在里面，现在你却说要回去，回去能干什么？让Boss看我们笑话吗？”
“拉，拉倒吧！像这种又黑又深不知道里面会跳出什么东西有没有可能塌方有没有可能爆炸的黑暗狭小空间……诶！如果是小老板在这里的话，也一定会说先做好万全的准备再进去打探的，他会支持我的……嗯，就是这样，他一定会支持我的。”
“他是这么说的，Boss您觉得呢？”
“嗯，我完全同意。”
“我就说嘛，你看，小老板都……哇靠！”
由于过度紧张，反而失去了注意力的路易斯此时才发现，自己提到的那个人已经站在自己身边了。吓得整个人退了一大步，做出了一个不太可能发生在现实中的动作。
……于是乎，就这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似乎有什么奇怪的机械声出现了。
当这次前往热那亚，抓捕死灵法师海尔辛的一行人全部集结在这热那亚的溶洞前时，从那之后所发生的一连串事件，如同暴风雨般席卷整个欧罗巴大陆的连锁便如同啮合在一起的齿轮，从此刻起，开始了它似乎永无休止的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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